“拜托，我求您，我求求您，……不要再这样发疯了……”

“发疯？天哪？……伊莎，我不是在发疯。我清醒着哪；我这个人，伊莎，喝得越多，头脑反而越灵活，越能瞧出来一些根本不可能瞧出来的东西——酒就是我的神——达耶，纳斯兰达，达耶，纳斯兰达——你知道吗，你这个混蛋，我真的不该花十来年时间把你弄大，让我想想你的母亲——你看着我干什么呢？看着我做什么呢？我的酒，不要说已经没有了，我要打死你。”仿佛一个庞然大物站起来，巨兽的双足踩踏着整座公寓一样，我们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力。接着是哭号声，酒瓶摔破的噼里啪啦的声音——“半个耶松的杜松子酒，去他妈的！啊……！啊！——你知道梅洛吗，你这个兔崽子？托您的福，伊莎，她死了。我知道你没有见过她，但她托您的福死了。酒！谢天谢地——你这个混蛋，为什么不早点把所有的都拿出来呢，为什么要折磨我？你也成精了吗？你的父亲在你面前，在你面前啊，伊莎！”狂暴地发着脾气的男人喊道，“你表现得很好。我如何骂你，全都是我不好，伊莎，对不起……”

“但是求求您……您是知道他们要来，上午，不，半小时以前，你还知道——你还要我不要动——甚至不要呼吸——”

“我们来团聚吧，伊莎，你没有见过你的母亲，她苍白的脸和淡黄色的头发，她就那么死了，你代替了她的位置，却不像她那个样子，你完全是个魔鬼，伊莎，是个魔鬼！——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呢？为什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呢？难道连喝酒，都要折磨你的父亲？故意的，伊莎，我看得出来，完完全全是故意的——完完全全——啊，你这个混蛋。我真的该把你扫地出门。要知道穿长裙的贵族是不会照你这么做的，要是那样的话，他们早就——死——了——”

又是一阵可怖的噼里啪啦声，我们听见，我和西格菲尔德都听见了，我可以想象到一幅什么样的景象——父亲在用酒瓶殴打他的女儿——尖声的嚎叫，辱骂，污言秽语。尖叫不是为了发泄痛苦而发出的——甚至发出尖叫的人更为了什么而刻意忍受痛苦降低声音——但是做不到——

“贪婪的小鬼，啊？……就像你，就像你一样。”一切突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，“我赞许你，不仅是因为你能拿到钱。我的好姑娘，你做的事是对的，他不可饶恕，要让他死得又快又惨。”粗重的声音奇怪地停顿了一下，像是被某种东西噎住了喉咙，“士兵没有一个好东西，伊莎。我会用酒瓶砸碎他们的脑壳，剥开他们的脑袋。让你看看，让你瞧瞧——他们吸大麻而变得发黄的脑膜——我会把它剥下来——”

“谢天谢地……终于……求您坐在这里别动……”

“好，我不动。”

我们握紧了手中的枪，西格菲尔德满头大汗。他气得咬牙切齿。

门锁咕隆咕隆地响了好半天。

“呐，我说啊，伊莎！还有多少个耶松？”

“八个，我想是的……我们的面包也快要被弄完了——明天我到港口去。求您呆在这里别动，会有酒的，会有的……”

“我的好女儿！我的好女儿！……伊莎！”那个声音像是正噙着泪水，“要是你死了，伊莎，我也活不下去了。到那时候我该怎么办呢……”

“我不会死的……”正在开锁的手停止了，“他们不会发现的……他们都是傻瓜……”

“听我的话，伊莎，小心一些，听我的话，……要是哪一天被发现，不要说你有一个父亲！不然，他们会连同我也一起打死，……但是，要知道，战争就要结束了，我们就躲在这里——没有东西能发现我们——谁都不会——那名绅士是值得信赖的，对吗？还有半年，伊莎。我们撑过这半年，希望会多么美好！到那时哪里还有什么革命？……我……”声音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，接着说道，“我恨我自己。……我多么痛恨酒。我多么痛恨它们，痛恨醉酒的人。但是，伊莎，要知道，我说了多少遍，伊莎，不，伊莎，……难道饮酒是一种快乐？我是为了快乐，你的父亲是为了快乐逼迫你买酒的吗？你这个混蛋，你始终没法懂得这个道理！我饮酒是为了寻找痛苦，更大的痛苦。我要把我自己拽进更深的地狱里去，这里还不满足，还有第二层，第三层，我不敢同梅洛说这些话，……但我要这么说！对你！你还要买酒！有多少钱就买多少，港口尽是那些东西——全都给我买来——整片港口全都给我买来——买——来——！你不只有八个耶松，那只是你的口袋里……的钱，那人给了你更多。你为什么要藏起来呢，你拿这些钱要干什么呢？这是光荣的钱吗？这是小偷的钱，……你还有一个金多布隆，不，两个，两——个！我亲眼看到！……他递给你两个多布隆，你说，你放在哪……里？呕……你说，你放在……”乒乒乓乓的巨大声响，像是几只粗糙的酒瓶在地上肆无忌惮地滚动，“你说……”

“啊！……求您，求您了！……求您坐在这里！……求您了！”

就在这时，西格菲尔德支持不住一直端着枪的架势，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。这根本不怪他，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已经饿成了干瘪的死尸，就像即将投进焚烧炉的，一具又一具横躺在运输车上的，没有灵魂的形体——四分五裂——我们看上去是一副可怕的样子，但我们不认为我们是那样的。我们始终是健康的人，尽管没有力气。他实在支持不住了，他只想——不，是我只想——迫使里面的两个人掏出所有的粮食来，而他所讲的贵族风度早就被他自己给遗弃了，尽管直到现在他还忸怩地摆出一种倔强的姿态。不过，这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影响：声音实在太大，以致于墙壁上的几块松散的砖头轰隆隆地掉了下来，灰尘弥漫了整条狭窄的楼道，仿佛这座公寓马上就要坍塌在我们面前，我们也要为它陪葬——西格菲尔德惊恐地扭头望望四周，但反应最为强烈的显然是屋内的两人。

“我的老天……”正在开门的人颤抖着压低了声音，“藏起来……他们怕是要把你抓走了……所有的东西，酒，钱，还有面包……你记着……都在那里……快走！”声音几乎听不真切，“你……走……上面……”

门开了，她惊恐地站在我们两人的面前。西格菲尔德此时还没有站起来，我扶着虚弱的少年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没错，我正是这样的：总是像被封住了口一般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天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PS:一发更新！3月2日一更。之后的更新就应该会遵循自然规律了，除非又出现了某种非得需要修改的情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