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湖水牢，齐萝阖上双眸端坐在地上，门前放着已经冰凉的饭菜。
细细看她，才发觉她头上包着白色纱布，纱布上沁着点点血渍。
她已经有足足一个月没有见到朝阳了，每每想到他，心里就像是有万千只虫子在爬，想的发狂却又无可奈何。
宇文轩命人将挨着她牢房的两座牢房拆了，水牢内的其他牢笼被隐在暗处，唯独她的被夜明珠散发的光芒包裹着，就好像这座牢笼是特意为她修建的。
远远望着她的芰荷挺着大肚子双手紧抓着柱子，满脸焦急的说道，“王妃，你多少吃点儿吧，好不好？”
齐萝缓缓睁开眼，抬眸望去，与芰荷四目相视，一个月前，宇文轩带走朝阳，并扬言只给她半天的考虑时间，结果她频频自杀的行为让他挫败，无奈之下，他命人将芰荷带了过来。
在这水牢中，这是时隔多年她们真正意义上的见面，那一晚，她们聊了许多，有关于朝阳小时候的，也有关于她刚出事之后朝景的所作所为，也谈到了那个被她撞掉的孩子……
虽然芰荷早已原谅了她，可是她却无法原谅自己，如今芰荷接近临盆，还被关在这样阴暗潮湿的地方，如果这个孩子再有什么差池，她当真是要以死谢罪了。
她干涸的唇瓣微张，“芰荷，你的情绪不要波动太大，说话尽量要用平调。你不用担心我，我不吃饭是因为我不饿。”
她话是这么说，可芰荷又怎会不知，每次宇文轩来水牢都会告知她小世子的近况，可如今他已经有足足三天没来了，王妃定是想知道小世子的情况才如此的。
“啪嗒”一声，石桥上的机关被触动，齐萝眼睛里瞬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
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，渐行渐近，声音落在齐萝耳中，她明显的听出来是两个人，她眼中的光芒瞬间变得暗淡，因为每次宇文轩来都只是一个人，并不会带人。
“多日不见，本宫对你可是甚为想念，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本宫？”
容声没有伪装，毕竟到了这个地步，彼此心知肚明，也不必再伪装。
当她走到光线下的时候，齐萝眸孔微微一怔，这才恍然大悟，她还在想，她离开南隋多年，后宫里的娘娘们挨个换了一遍，她所熟识的如今还在皇家园陵守墓，能够自称为“本宫”又同她这么说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了。
她缓缓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尘土，面无表情的说道，“没有，一刻都没有过。”
“呵呵。”容声忍不住轻笑出声，她没想到她竟正面回答她的问题，不过笑归笑，她心里多少是有些不痛快的，毕竟她曾经甜甜的喊着她“山蓉姐姐”，如今脸上眼底对她尽是厌恶之色。
不过这也不能怪她，都是造化弄人，讨厌便讨厌吧，左右她也活不过今日了。
笑声停了之后，容声眼眸盈盈地看着她，问道，“萝儿，你可还记得紫鹃？”
齐萝眸中染上几分伤痛，紫娟姐姐？她如何能不记得？可是她记得如何，不记得又如何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……
容声见她不说话，便笑着说道，“她其实很早就死了，病死的，不对，应该是被本宫毒死的，她中的毒和让先皇致死的毒药是一样的。呵呵，先皇生性多疑，直接下毒铁定行不通，本宫便在紫鹃身上种了毒，再让你去见她奄奄一息的模样，通过你的嘴巴去向先皇举荐她，让先皇宠幸她，继而染上毒。其实按理说，你帮本宫做了不少事，本宫该重重谢你才是。”
齐萝眸孔蓦地睁大，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她，她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先皇寿宴，她被邀请跳舞。一曲毕，她逗得所有人乐不可支，先皇说要赏她，可她却推辞了赏赐，只希望先皇能够想起被人遗忘了的紫娟姐姐。
可、可是这竟也错了吗？
她唇瓣惨白，脸上好无血色，只觉得双腿无力，她用手臂扶着牢柱才得以站稳，她扬起早已湿润的泪眸，问道，“为什么？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？山蓉姐姐，盛山蓉！当初若不是我在冷宫救了你，你哪里还能有今日？因为救你，我得罪了惠妃，得罪了权贵，几次从虎口里逃脱，可是这些我从来不曾向你说起，就是怕你知道了会心生愧疚。可是，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？”
眼泪从眼眶流出，她伤痛欲绝。她拼命的想要救活许多人，拼命的想要大家都获得幸福，可到头来，她在乎的所有的人却都因她而死，而这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当初她救了一条岌岌可危的性命。
如果救人也是罪过的话，可不可以、可不可以让她回到最初，她一定会选择视而不见。
容声听到那一声“山蓉姐姐”，还以为一切回到了最初，可是她清楚的知道，回不去了……再也回不去了。
“当年在冷宫你救了本宫，本宫感激不尽。你是本宫在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本宫的朋友，当年本宫做了个你的人皮面具，想着如果出宫当日出现任何差错，本宫至少还能杀了你，代你出宫。可这件事竟不知何时被朝景知道了，他以此威胁了我，那张人皮面具便不了了之了。可是萝儿，前不久本宫又将它翻了出来。萝儿，朝景为你覆灭南隋，北堂为你失去一切，宇文轩即将要为你身败名裂，就连那个太医院的文卿都为了你终身不娶，你拥有了那么多人的爱，分一点给本宫好不好？今天你死后，本宫将会以你的名义活下去，我会代你守在朝景身边，继续母仪天下。”
容声在说这一切的时候，脸上露出一种病态的即视感。
作为一名专业的医者，齐萝很确定现在的她定是不正常的，她只想着剥夺别人的东西，将别人的占为己有，却从来不正视自己。
齐萝脸上扬起一抹惨笑，淡淡地回道，“盛山蓉，你年纪不小，心思却幼稚的很。这世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，即便你能模仿我的音容笑貌，举手投足，却总还是差一点，因为你不是我，永远也不可能是我。我从来不后悔救人性命，但现在我后悔了，我后悔当初瞎了眼救你。”
一个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模糊遗忘，可当初的那种感觉是铭记于心的，她还记得当初她一个人穿越至此，孤苦无依，是打心眼里把盛山蓉当成了姐姐，当成了依赖的对象，甚至还想着从朝安王府脱离出来以后，就去投奔她。
现在想想，这想法好傻好傻……她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想法！
容声直视着她，冷笑着，“既然你后悔了，不妨本宫再说几件让你更后悔的事情。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无花山庄？”
齐萝的脸色一沉，忽然想起那时在无花山庄的地牢里，她帮过的一个姑娘，她眸孔一亮，出声问道，“那、那个姑娘是……是……”
“没错，就是本宫，很意外吧？呵呵，本宫与你分离之后，因为相貌出众被人盯上抓进了无花山庄，那时的我一天要侍奉至少五个男子，那些暗卫们都纷纷争抢我，回到地牢，那些女子恨不得将我剥皮抽筋毁了我。后来我就想着逃跑，和我一起侍寝的那些人因为我的缘故也总是挨打，我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。可屋露偏逢连夜雨，有一天，你竟然也来了，你是这世间唯一认得我是前皇后的人，我又怎会在那般落魄的时候与你相认！不过万万没想到，你竟只呆了一天，便被人救走，朝景带病来接你，宇文轩率领万千御林军将士来救你，你可知当时我有多么的嫉妒你恨你？为什么只有我一人在受苦，而你就有那么多人来救，把你当宝一样！凭相貌才学，你样样不如我，可就因为我身上有个前皇后的印记，我不能呼救，只能默默承受。”
容声的声音戛然而止，许是她回忆起了当初的痛楚，整个人的气息都消沉了下去。
齐萝原本在冷笑，可听完这些，她忽然就笑不出来了，她静静地端详着容声的脸，不知道是她心境变了，还是容声变了，她如今怎么看都不像是当初的那个她。
沉默了片刻之后，容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，又继续说道，“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西京街头，女囚逃窜出人命之事？”
“那也是你？”齐萝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。
“是啊，是我。无花山庄被端底，我们这些女人都被贴上了‘淫’的标签，成了阶下囚。那天在街头，我似乎看见了你，我怀揣着那张面具，那日我是想杀了你代替你活下去的，因为我已经活不下去了，除了这张脸，我身上每一处都印满了痕迹。可是只是一转眼，你就不见了，我踮着脚找你还是寻不见，却因此挨了打。后来，我引诱那个士兵带我去巷子深处，同他欢好，也趁此杀了他。先前我虽贵为皇后，也杀了不少人，可没有一次是自己动的手，那次也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人，我没想到杀人竟能让我释放掉心中的恨。后来偶得的机会，听说菊花会花魁要入宫面圣，我便放弃了找你，而是找机会杀了花魁文欣，改名容声进宫。事也凑巧，这个文欣平日里羞涩的很，竟没几人记得她长相，一听我念了当时她作的菊花赋，就都相信了。当时文社里有几个怀疑我名字的老头儿，都被我一一杀了，呵呵！”
齐萝再也听不下去了，她眼眶红肿着充满愤怒的望着她，怒吼道，“够了！”